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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北京青年報】“老王”大夫二三事(2015年3月12日B17版)

“老王”大夫二三事
2015年03月12日 星期四 北京青年報
話說老王大夫,其實比我小兩歲呢,在偶們這里,“某老”和“老某”既是敬稱也是“親稱”,與年齡無關,呵呵。
老王大夫應該是個浙江人,如果從她爹媽那里論的話。卻生長在東北,大學畢業(yè)后去天津衛(wèi)溜達了幾年,在頭上扣了一頂藍邊兒的碩士帽后又繼續(xù)南下,奔了上海灘,把紅邊兒的博士帽戴上后落腳在了皇城根。所以說她老人家是個“雜家”,走南闖北的“雜家”,呵呵。
此時此刻開著的全國兩會上,呼吁改善醫(yī)生待遇的提案、議案不少。
提交提案、議案的委員和代表,比較了解醫(yī)生的工作狀況。而咱老百姓除了看病,真的不是很了解醫(yī)生的生活和內心訴求。今天我們就給大家呈現(xiàn)一位普通醫(yī)生“老王”的日常情景。
說是“老王”,其實最多也就四十出點頭,女博士。
有東北的爽直
我能感受到老王大夫東北人的爽直。她有比常人高八度的聲音,在偶耳邊響,有時感覺腦袋里直嗡嗡。
“哎,老王,我今天病人約多了,能幫我看幾個嗎?”“看病人嗎?沒問題!哎!內誰,快幫我叫病人啊。”
“大夫,您說我是治還是不治啊?”“唉!我已經跟您解釋3遍了,我跟您說就是牙周病,得做牙周刮治,做不做啊,這得您自己拿主意,我建議您做,好吧!做就約時間,不做就不約!來,下一個,叫病人了。”
“來,孩子,你去潔牙室里去看看人家潔牙士是怎么洗牙的,你不能讓病人洗個牙張兩個小時嘴啊,有些拖泥帶水的動作得去掉,是吧?”老王正在帶教學。
有上海的細致
我從老王的爽直里也發(fā)現(xiàn)了上海人的細致和專業(yè)精神。
“你最好去化驗一下血常規(guī),排除一下全身病。”一位從國外歸來的中年男性患者,他的牙齦炎癥表現(xiàn)與普通牙周炎明顯不同,腫脹、壞死,而且伴有全身發(fā)熱表現(xiàn)。老王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病情的嚴重性。經過詳細的問診后她記錄下了患者特殊的病史,為患者做了血液檢查,第一時間診斷了白血病:
“來,家屬帶他在門口先休息一下,留一個人我交代一下。”
“現(xiàn)在,他的口腔問題不是最主要的了,但是可能疼得比較厲害,千萬不能洗牙,我可以給他開一些局部的藥物,口服的藥物能服哪些你們必須去問血液科的醫(yī)生。”
“你們不是北京的吧,這個檢查只是最初步的,需要到綜合醫(yī)院的血液科做進一步檢查,才能明確診斷。北京最好的治療血液病的醫(yī)院是XX醫(yī)院,他們那里檢查結果應該出得比較快。這是我的電話,你們的診斷出來后可以打電話告訴我一聲。”
“老季,我內個患者的家屬給我打電話了,確診是白血病了,但是治療效果不好,患者已經回自己的老家了……”我沒有聽到高八度的聲音……
有臨床的專業(yè)
老王的另一個病例,我同樣印象深刻。一名十幾歲的小姑娘,牙周嚴重感染,多顆牙松動脫落并發(fā)全身的感染?;颊叩牟∈泛团R床表現(xiàn)促使老王首先想到了免疫系統(tǒng)的問題。但是很少有醫(yī)院可以做更加專業(yè)和精確的白細胞功能的檢查和診斷。老王自己回家上網查資料,多方打聽,終于有了消息:“我問了主任,她提醒我說可以問問XX醫(yī)院,我給XX醫(yī)院打電話了,他們那里可以做白細胞功能試驗!”
患者在她的幫助下,終于確診了是一例罕見的基因缺陷病。診斷的正確是一種喜悅,但是也伴隨了治療的無奈:“唉!咱們也沒有什么辦法,只能是盡量讓孩子控制口內的炎癥,把松動的牙拔除一部分,再修復了。孩子的媽媽真是不容易,這種病診斷出來,也在一定時間內很難接受啊……”我又沒有聽到高八度的聲音……
有浙江的堅持
在細致、專業(yè)的背后,有浙江人的堅持和執(zhí)著。
“大夫,您把內個小鏡子和小鉤子給我拿走吧。”“這個口鏡是醫(yī)療垃圾,您不能拿走!”“我自己用,有什么問題,您給我吧。”“這是醫(yī)療垃圾,不能拿到外面,我都要統(tǒng)一消毒處理的,肯定不能拿走!”——面對一名50歲的阿姨。
“哎,你內個左青龍右白虎怎么又來了?”
“他牙石太多了,牙周袋又深,我只能每次做3顆牙,就這樣還累得不行呢。”
“他沒有不滿嗎?你看他脖子、胳膊文的東東,你老太牛了!”
“那沒辦法,炎癥太重了,我跟他說清楚了,他沒意見。”——這是一個文了一身青龍白虎的大哥呀,偶們瞅著就瘆得慌……
沒有天津的悠閑
偶想了半天,愣是沒有看出老王大夫有半點天津衛(wèi)的閑散與闊達。她老人家似乎對遙遠的西藏神往得緊,恨不得一年前就開始在偶耳邊叨叨叨,約偶去西藏。偶們定好了行程,誰承想,這位打一個月前就開始裝箱,兩周前開始檢查身體,不知咋的,弄出個什么“神經性耳聾”來。這個病好,沒有什么好治的,打打營養(yǎng)針,吃吃營養(yǎng)藥,只有一點,不能上高原!
老王跟大夫說:“我必須得去!”人家大概以為她要支邊,竟然主動要給她開個診斷證明書。在她老人家的哼哼哼聲中,偶踏上了獨自去西藏的飛機,增長了獨自旅行經驗值,嗚嗚嗚,呵呵呵。
后來,這位又準備和偶們一起去歐洲旅游,非要等到交了錢,這位開始牙疼。經過嚴肅認真的檢查,診斷是“上頜竇炎”,坐飛機時對氣壓的變化有反應,我們都無語了。不過這次她老人家還是成行了,沒啥問題。
十年磨出一“老王”
老王雖然戴著博士帽來我們科里,但是和我們一樣干著最普通的臨床工作。從補牙、根管治療到后來的牙周病系統(tǒng)治療:洗牙、刮治、手術等等。眼神從青澀到堅定,操作從生疏到熟練,她和我們一樣,經歷了時間的淬煉,成為一名有經驗的老醫(yī)生。
在最初的時光,我們還能看見有奇葩患者的糾纏,老王大夫生硬地解釋完后在一邊偷偷掉眼淚。我們這些過來人需要貌似風輕云淡地感慨一下:年輕啊,經驗啊。不過經驗是經歷的積累得來的,現(xiàn)在的老王歷經十余年的磨煉,已經可以眼睛一翻,呵呵一笑。當然,用高八度嗓音不斷重復著事件的經過是不能少的……
認真地“帶教”
除了高八度的聲音似乎不受時間這把殺豬刀的影響,不變的還有專注和認真的態(tài)度。老王是第一個七年制學生的帶教老師,認真的態(tài)度不是鬧著玩的。由于學生不多,經常每期只有一到兩個學生來實習,所以偶們經??吹剿龑χ粋€學生說說說呀,然后在吃飯時跟偶們抱怨:
“她根本就不想聽,兩眼發(fā)直,我說了半天沒什么反應啊!唉!”
“那就甭說了唄。”
“那不行,該說的還得說!”
如今,老王又開始在實驗室前期帶教工作了:
“我真不想帶,真是什么都不會,費勁啊!”
“我們跟教學辦公室交涉了,換了新的器械,要不然孩子們沒法用,連工作面都分不清。”
“還有兩次課,我準備最后一次考試,讓他們一人一個仿頭模,考齦下刮治,我跟內誰說了,只有現(xiàn)在好好教,今后在臨床才能干得順利,少出問題。”
“玩命”做課題
現(xiàn)在的老王已經可以捋起袖子洗呀、刮呀、手術呀獨當一面了,還在經歷了申請國家課題不中之后,終于得到了醫(yī)院的支持。記得她老人家跟我們說在家寫標書,寫到夜里兩三點,她老公問:“這么玩命,能申請到多少錢啊?”老王回:“五萬。”她老公說:“沒多少,要不我給你五萬,你別寫了!”我們哈哈大笑,老王也笑哈哈,但是標書必須寫,科研必須干。
為了做課題,她老人家只能利用業(yè)余時間,還必須占用一部分臨床工作時間,這應該是所有臨床醫(yī)生面臨的問題。所以自打她領了這五萬塊,基本上就沒有固定休息日了。每周的休息日,我都能看見老王一早在休息室也跟我們一樣像打仗似的換衣服,經常因為我們問一句:“你不是休息嗎?怎么還來了?”她老人家做痛苦狀:“花內個五萬塊來了!”。
中午休息一小時,睡覺時也經常看不見她的影了。下午一點上班,這位會沖回來,嚷嚷著叫病人?;蛘咴诳臻e時,老王的聊天內容從兒子自動轉向實驗的問題,經常是她老人家喋喋不休后,我因為對實驗一竅不通而一頭霧水,還需要做明了狀,頻頻頷首,偶們容易嗎……
拿自己“開刀”
老王大夫的課題需要在臨床取牙齦組織,再立即送往實驗室進行培養(yǎng)。這需要在手術室守著,取我們在手術時切下來的正常牙齦組織。由于不同手術可能切除的量不同,所以很有可能無功而返。那天老王沒有取到想要的組織,但是當天她約好了一位有經驗的學生來幫忙培養(yǎng)細胞,如果沒有取到,再請人家就比較麻煩。這時就聽見她開始咋呼了:“取我的,取我的吧!”說完就鉆進診室,拉著一位正閑著的進修大夫進手術室。把進修大夫嚇得不輕,老王怎么說也是她的帶教老師,下不去手啊。老王見沒人上手,只好去找另一個小大夫,曉之以理,動之以情,終于成功地對自己動了手,切下了自己的一塊牙齦。第二天,這位笑嘻嘻地讓我們觀賞了她的傷口:“沒事,啥事沒有。”又過幾天,這位興沖沖地說:“細胞長得不錯。”偶暗自感慨,博士就是這樣煉成的。
老王大夫是一個普通的醫(yī)生,就在我們身邊,生龍活虎,雖然正經歷著臨床科研雙線作戰(zhàn)的疲累,卻也正享受著兒子帶來的喜悅;雖然有臨床糾紛的困擾,卻一直秉承了一名醫(yī)生的原則,沒有動搖;雖然不停地抱怨,卻從未停止認真的工作和向前的腳步。
她和我們不同,我們和她一樣,平凡而不普通,只是生活,只是工作,只是蕓蕓眾生之一,也是最特別的那一個。
文/季瑾(北京口腔醫(yī)院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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